(图与本文无关)
她生活在社会的世界,她也生活得敏感,但这种敏感是用来处理和应付各类关系的微调器。她做公关。
据说公关公司的多寡是一个城市是否够国际化的一个重要的软件特征。在北京,有大大小小两万多家公关公司,在上海,也相当接近这个数字。公关公司的存在价值就是有效编织客户所需求的关系网:上下游,产业链,政府,媒体。如果这张网能编得足够的大,且重点突出,收放自如,那么就是成功的公关。
她显然是符合这个要求的。
她给领导发短信:“×总,这次活动做得很成功,媒体报道很多,但是他们(某家主流媒体)想采访您,想做一个不同的角度,挖掘一下这个活动的幕后英雄。跟我提了几次,您就答应吧。”
她给媒体打电话:“哎呀,帅哥。怎么办啊,领导就是看中你了,点名要你来做专访。你看你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再过来一趟?我这里还有点预算,估计那领导也不会亏待你。”
她对给她端来午间工作餐的“小朋友”说:“哎呀,辛苦你了。辛苦了。谢谢你啊。”语调相当真诚。尽管,就在一秒钟前,她还在对另一个人说:“要对他们加强管教。哪能做一点事情就叫累?现在工作有那么好找啊?”
的确,她有资格这样说。她的成功轨迹就是这样走出来的。从小生活在里弄,父母都是普通人,自己并不毕业于名校,到今天成为两家公关公司的合伙人,她上班是从笑容满面地打了半年开水开始的。忍受一个老女人的刁钻,直到考验过关,被接受,然后带她学东西,上道。
问她为什么做公关这行。
“赚钱多啊,而且快。”她回答。
“我的路都是我自己想清楚的。看清了我要的生活,就去做了。积累朋友,积累经验。几年下来,我手头能调度和掌握的资源就够我自己出来做。自己做最大的好处是自由,我可以选择自己的客户。”
我们一起进行的这个项目是政府组织的一个大型展会,具备垄断性行业非专业性组织的所有缺点和优点。她一直抱怨:“这个项目预算非常少,管理又混乱,要不是我觉得说出去好听,当然也是看我原来老板的面子,不然我才懒得来接这个单。”
确实。她的消费相当高,穿六七寸高的高跟鞋如履平地。几乎每天一套品位不凡的品牌新衣,包括配饰。伊是绝对真人版精品购物指南,而且绝对鄙视冒牌货。
和女人们交流美容信息。
“好东西就是不一样的。我现在最发愁的事情就是:我这么年轻,就开始用这么贵的牌子了,那我老了,该怎么办啊。”
“我有强迫症。再晚回家,都要至少在脸上弄30分钟。仅是化妆水,就有五六个品牌。但是昨天照镜子时候,发现我的眼角开始出现小细纹了,我已经责令我妈,把我的枕头换成丝绸的。”
我们在一起共同工作了一周。我们之间没有利害关系,是一个活动结束然后彼此消失在人海的那种萍聚。
某日中午,大家正在一起写稿写得头昏脑涨。
她说,我去给你们买点东西来吃,我请客。询问了每个人的口味及喜好,特别关照几个小朋友要什么款型的冰激凌。
很久,很久以后,她回来了。
每个人的电脑前多了一块饼干。她自己,一杯冰激凌,一包栗子。
她对自己应该付出哪些,付出多少,永远把握得非常有分寸,哪怕是做一个故意的疏忽。
但是,对于我向她咨询的有关美容保湿产品的信息,在活动结束后的一天,她如约给我发来了短信。
我们一起等车。她接了一个电话,叫老公。我瞪大眼睛赞:“老公?你已经结婚啦?你太完美了。很多你这行的资深美女,都是资深剩女。”这是真话。她甜蜜一笑。
“没有,我们还没有住一起。我们都没时间考虑办仪式。”
“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入你法眼啊?”我不无好奇。
“我们是同行,他追我很久,我才答应。他家很有钱。他自己也超能赚钱。一直做4A公司的。我很现实的。我找的男人,一定是要比我强的,不止强一点,要强很多的。不止是在精神上、思想上比我强,还要在物质上、金钱上比我强很多。”
“那你好做居家太太了,干吗还要这么辛苦工作?”
“我还是一定要工作的。人不工作,就会变傻的。”
“那你们考虑要孩子吗?”
“我想生男孩。”
“你老公是想生男孩还是生女孩?”
“想生男孩。”
“我们那个地方重男轻女思想很严重的。产房里,如果生的是男孩,发喜糖,请吃东西;生的是女孩,就烟消火息,没一点高兴。”言谈间,得知他“老公”和我是同乡之后,我随口说起了当地的一大陋习。
我听到她在我身后屏住呼吸达一分钟之久。我很残忍地没有安慰她。因为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如果是她所形容的那样一种爱情,生男生女,难道不是一样?
在凝滞的空气里,我分明感到了一丝冷气。一丝细微但是顽强的,穿过张爱玲的故纸堆,穿过这座城市酷锐的高楼大厦和残破的石库门巷道,来自世代女人的丝丝冷气。
一句无心之语,给她带来了沉重的思想压力。我非常抱歉。
本文作者:王大虾;转载自: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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